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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日落时看不清楚地面了,散步的人们悠闲地谈笑,毫不会介意脚下棕褐色的土地或灰白的石板路,上面时而出现一小块暗色的东西,那是什么呢?像一片泥渍,像块小石头,或者是——一只幼蛙?小青蛙,或小蟾蜍,藏在黄昏的阴影。人类的40号大脚漫不经心地覆上去,毫无声响,那小东西就听话地瘪下去了,血肉在地板上涂成一团壁画。
阿盟很小的时候逛公园时,看到许多和自己同龄的小孩在路上踩青蛙比赛。孩子像青蛙那样敏捷地立定跳远,落地,一抬小凉鞋,地上那块原本还在慢慢爬行的黑色便不动了。
路边一只个头很大的蟾蜍,年幼的阿盟好奇地蹲下去,望着它。问妈妈,这是什么?妈妈说,这是癞蛤蟆。
好大一只,像老鼠那么大的一只。黄灿油腻的身体,像一泡新拉的屎。蹲在那里不爬不跳,隐约还在鼓动着脸颊发出打呼噜那样的声音,圆胖的四条腿,好奇怪。(妈妈,它怎么长得这么丑?孩子,因为它是癞蛤蟆呀。)阿盟的小手试探着接近它,蛤蟆低垂着懒洋洋的眼皮不理。那种眼神,那样世故,那样阴险,盯住它原本注视的那个方向,无论你怎么叫它骂它,它就是不理你,不怕你。
“如果它想朝你爬过来,它就会一直爬过来。迈着它肥胖的脚,柔软的身体,肮脏的身体,朝你的脸逼近。你吓唬它,你求它不要过来,它也不会听的。因为它根本就——”
(听不懂。)
“啪”一声,癞蛤蟆上多了一只脚,脏黑的蓝色塑料凉鞋,细脚脖上全是泥巴。阿盟顺着脚向上望,一个小男孩邪恶顽皮地朝他笑。
“它……死了吗?”阿盟问那个男孩,声音颤抖。
“还没哪!”孩子得意洋洋,继续表演,那团肉袋上的脚开始用力了。踩紧了使劲左右用力地碾。
现在阿盟回想起来那个场面,觉得也许只是一秒之间,或者更多一些。但是在记忆里大脑似乎将那段录象进行处理了,失真了。慢放,回放,再慢一些放,一格一格逼真到刺眼—--
蛤蟆的身体更鼓了,皮肤撑得光亮,越撑越亮,终于经不住压力——啪地一声,像挤开一粒葡萄那样被挤破了。
血?肉?脑浆?还是内脏?一团浆液,分不清颜色,朝阿盟的脸崩溅过来。反射性闭眼之前,能看到那团东西中好象还混着一枚蛤蟆的眼珠。
“扑!”脸上是凉的,湿的,凉湿的感觉顺着五官的凹凸流淌下去。
踩蛤蟆的男孩子跑掉。剩下阿盟,和那只踩烂的癞蛤蟆。
“蛤蟆,这是你吗?”眉毛上挂着蛤蟆的浆液。对地上那团东西问。
那天之后阿盟去医院住了一个星期。医生说也许是癞蛤蟆身上的毒汁喷溅引起的高烧,也许是由于惊吓。总之,从那开始,最怕蛤蟆,最怕蛤蟆青蛙那一类东西。
上学之后,在上生物课的时候被老师强烈要求解剖蛤蟆的肌肉来做实验。阿盟坚决不肯碰。生物老师捉起一只癞蛤蟆捏着它的腿放在阿盟面前摇晃。
“阿盟,要战胜你的恐惧。使你恐惧的,也会使你强大。”
阿盟眼帘不争气地开始下垂,肌肉发软,疲软到无力支撑坐位。昏倒之前,听到老师响亮得快震破耳膜的教诲:
“阿盟!记住!使你恐惧的,也会使你强大!”
扑通,滑下椅子。
他知道自己会长大。但是他也知道,无论自己长到多大,入夏之后的三四个月,走在河边或者草丛,他一定会瑟瑟发抖。虽然后来的生态环境不如当年,游人行走频繁的地方已经没有蛤蟆或青蛙出现。但是,树丛里,河边的草稞,也许就有一只属于你的癞蛤蟆,沉重的厚眼皮,阴险地注视着你。
2.
长大的阿盟是懦夫。晕血,习惯性呕吐,不敢单独过夜。上班后租了一套房子,经常求同事到自己这里来住。一次两次倒可以。时间长了同事就友好地鼓励道:阿盟同志,你很棒,你看你多帅,你能行的,拜拜。再深求下去,同事就很不耐烦了。他也曾考虑过找一个同居女友,但一直失败。本来为了这样的理由找女友就是很可笑的。
他并不是害怕黑夜。是害怕黑夜中慢慢爬上来的那个东西。
住所是三楼,下面两层住家的阳台都用铁栅栏围上了。加上房子的设计问题,好象是专门给盗贼攀爬而设了踮脚用的支撑物。铁栅栏窗,上面有适合于踩踏的金属花纹;阳台窗旁边半尺见宽的空边缘,成年人的手和身高刚好可以够得到;还有窗口的折叠晾衣架,大手刚好握紧可以稳住身体平衡;三楼,也不是很高,也不是很不容易逾越的;静悄悄偏僻冷漠的小区环境,求救,纵然只能换来别的住家的慌忙关窗声。
阿盟住进来的第七天就遭遇了经窗口而入的入室抢劫。那个影子,精瘦矮小的影子,拿着匕首抵在阿盟的脖子上,凉飕飕的。拿出钱来,要不要你命。命令道,声音里也带着恐惧。比起黑暗中满屋乱搜,这个方法似乎更有效。阿盟内心中是乖的,想赶快把积蓄献出来请这家伙走。但是手脚吓得不能动了。脖子上的匕首并不锋利,盗贼增大压在他皮肤上的力道之后,还是疼的,破皮了,一定出血了。
“我……会死的……”当时只有这种感觉,马上就要死了。第二天老板发现他没请假就旷工,他就被老板在意识里炒了鱿鱼。第三天,第四天……当有人意识到他已经消失许多日,来他的住所里找他时,也许会看到满室狼籍中躺着他已经开始溃烂的尸体,脖子上好大一个口,血流干,爬满了蛆。
阿盟想到这里,口吐白沫,晕了过去。
第二天他被闹钟叫醒了。嘴角还残留着唾液。房间被翻烂了。所有稍微值钱的东西,钱包没有了,手机没有了,存折没有了,还有那台笔记本电脑也没有了。窗子大开着,风呜咽着刮进来,他什么也没有了。
之后他一直时不时地领教入室抢劫。曾经想过在窗口安装楼下两家那种铁窗,也想摘掉该死的晾衣架。但是由于是租来的房子,房东不喜欢,也就没有动工。
阿盟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发生的:有一日半夜起夜时打开窗,望下面看看。并没有期望能看到什么,只是试探的心理。“地球是动的,一个人不会总是处在倒霉的位置。”他觉得自己不会倒霉到这种程度。——但是似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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